[小說][自創] 一天

天快亮了。

我還是比鬧鐘提早醒了過來，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，我伸直了雙手，享受伸展筋骨帶來的舒服時，你的鬧鐘響了。

我停止動作，但是不按掉鬧鐘。我聽它唱著每天都一樣的曲子，你聽不膩的「晚安曲」，我總是懷疑為什麼有人可以拿晚安曲當鬧鐘，但你確實可以因此而起床。

曲子唱了一遍，你才滿足的按掉。我聽著身後你伸懶腰的聲音，起床唏唏嗦嗦的聲音，然後走到我面前遮住我的視線。

我仰起頭迎接你的吻。「早安。」

「早安。醒了？」你剛睡醒沙啞的聲音很是性感。

「嗯。」

「那就別賴在床上，早餐吃吐司喝柳橙汁好嗎？」

「好。」我沒有看向你，專心的看著自己的手指，彷彿上面多長了些什麼。

沒有理會你所以我聽到你嘆了口氣，「那就快起床，我先去刷牙洗臉了。」

「……嗯。」我翻過身，躺去你剛剛還睡著的地方。鼻間充滿帶著你身體餘溫的氣息，我滿足的嘆了口氣。

雙手探進床頭櫃跟床墊的縫隙，摸索到凹凸不平的痕跡。這是我的秘密，我第一次對你隱藏的秘密。

「梳洗了嗎？」

「嗯。」我拉開椅子坐下，看著在廚房忙著的你。男人圍著圍裙的樣子很難有人跟你一樣吧。

「蛋要半熟嗎？」你沒注意到我的視線，專心在你眼前的平底鍋上。

「嗯。」

「不要呆呆在那邊坐著，先去把柳橙汁倒好。」發現我只坐著應答，你嘆了聲，頭也不回的用空出來的手指著冰箱，「好像快喝完了，喝光它吧我今天回來的時候買新的。」

「好。」我起身開冰箱，拿出柳橙汁的大塑膠瓶，仔細端詳了下。不讓你發覺的嘆了口氣。

我很想哭。真的。

剩下的柳橙汁剛好倒了兩杯。一杯你的，一杯我的。

我望著裝著柳橙汁的杯子出神。直到你端著夾好蛋跟生菜的吐司過來。

「在看什麼？」

「沒。」抬頭接下你低頭的吻。順暢的動作讓你反而頓了下。

我笑著看你在我身邊坐下，吃著吐司，聊著你今天打算去公司要辦的事情，你的台胞證，你的護照。

我微笑專心聽著你的話，不，我說謊了，我根本沒在聽你說話。我清楚的知道你下一個字會說什麼，下一個動作下一個表情會是什麼。

我的心在滴血，儘管我臉上笑著。

就讓今天，這一天，結束吧。

時間差不多了，你起身拿起一旁的西裝外套，轉過身來讓跟在一旁的我幫你整理領帶。

我動作緩慢的幫你理著，貪婪的汲著你身上特有的味道。

「那我準備走了。」

「嗯。」看著你走出門外，我倚在門邊看著你準備往下走。然後你動作一頓，回過頭衝上來狠狠的抱著我，給了我一個沒有喘息空間的吻。

「晚上別開門，真的。」你訣別似的表情讓我不覺莞爾。

「你媽要來，我可以不開嗎？」

「……可以。」

「別賭氣，這可是她名下的財產。」拍了拍因為抱我而弄皺的痕跡。「快去上班吧。乖。」

「別把我當孩子哄。」你有些賭氣的轉身，往下走。

這次沒有回頭，我聽見你開了門，大力的甩上，連走出門大力踏在地上的聲音都那麼清楚。

我笑了。

走回屋內，我沒有去收拾桌上的杯盤，我知道那些會怎麼處理掉。我只是坐回沙發上，等待熟悉的暈眩，與黑暗。

當眼前又開始旋轉起來的時候，我還是笑了，真的，真的該結束了。

睜開眼。

我知道天快亮了。

我還是比鬧鐘提早醒了過來，仍是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，我還是伸直了雙手，讓那伸展筋骨帶來的舒服感覺等待你的鬧鐘響起。

我等待曲子唱過一遍然後你按掉，你下床走到我的眼前。

我仰起頭迎接你的吻。「早安。」

「早安。醒了？」你的這個聲音，沙啞的令我想落淚。

「嗯。」

「那就別賴在床上，早餐吃吐司喝柳橙汁好嗎？」

「好。」我乖乖的沒有看向你。讓這些對話順利下去。

「那就快起床，我先去刷牙洗臉了。」

「……嗯。」

看著你進入盥洗室，我坐起身來，走向廚房。

這是最後一次了吧？

「蛋要半熟嗎？」

看到我站在火爐前，你的表情讓我笑了下。「怎麼？我下廚很稀奇？」

「不……」

「那、你要幫我倒柳橙汁嗎？」我空出手，學你不回頭的指向冰箱。

「小驥……」

「嗯？」聽你叫我的這一聲名字，我差點就落了淚。

「……不、沒事。」

我整了整心情，調整好表情，把夾著蛋跟生菜的吐司放上桌。「吃吧。你等等還要去公司辦台胞證跟護照……怎麼哭了？」

「你……什麼時候發現的？」

你的哭泣一向沒有聲音，每次都被我忽略，我伸手擦掉你的眼淚，臉上還是笑著：「第二個禮拜吧。你一定沒發現我在你床頭那邊刻了痕跡。」

「我哪會發現那邊……」

「嗯，所以我在那邊刻了註記。」

「……為什麼？」

「怎麼不稱讚我聰明？」笑著繼續抹去你掉不停的淚。「因為我起了疑心了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，忽然有一天，我就發現這一切都很怪。

「每天我的記憶只有白天那段時間，只有你出門之後，不管我做了什麼事，沒多久就會暈眩，黑暗。然後就像睡一覺一樣，我又醒來。又是一樣的一天。

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來，就想起來晚上，你媽媽來之後的事情……好，好，我不要說。」我抱住你忽然衝過來擁抱我的身體。

「那是個意外，真的。那是個意外。」我像是要哄孩子般的拍著你的背。「我不怨你媽的，我怨的是你。」

你吶吶的抬起頭，不解的看著我。

「為什麼要把我留下來？你知道我很擔心嗎？我不知道你用了多少的力氣跟方法讓我以這樣的方式留下來。」

「無所謂，無所謂，只要你在……」

「這不對的，」我捧著你的臉，你避著我的眼，「對你，對我，都不對。」

「所以，你要離開我？」

「嗯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因為我想去喝那碗湯。」

「為什麼？你這麼想要遺忘我？」

「因為這樣，」我再也忍不住流下淚，「你才能真正的原諒你自己。」

再也忍不住的，我們抱著彼此大哭。就像是要把最後的力氣哭完似的哭著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反正時間一點意義也沒有，我放開已經停止哭泣的你，走向門邊。

「小驥……」

「別呼喚我，明天你終於可以往前走，不用每天買完整的一瓶柳橙汁回來，不用每天拼了命的要喝到跟前一天一樣的刻度，不用每天吃一樣的早餐，不用跟我一樣，每天假裝鬧鐘響了才醒。」

我沒有回頭，將門轉開，滿足的笑了。

門外是一片漆黑，終於不再是公寓的景色。

「我很想瀟灑的說忘了我，但我實際上根本不願意。我想要你記得我，我要你帶著跟我在一起愉快的回憶，去找下一個你身邊的人。我要你笑著過每一天，而不是這樣過……我走了。忌日我也不會回來，別等我了。」

說完，我不理會你嗚咽的哭聲，絕然的往前跨。

當一片黑暗襲來，我滿足的笑了。

再睜開眼時，我們彼此，就終於能夠真正的，互相放開了吧。

不要再有來世，就讓那碗沒有味道的湯，

成為我最後的記憶。